绝雨之渊

约定

chapter.34

黑发少年茫然地坐在一片白光里，他身体僵直，似乎还沉浸在上一秒腹部撕裂的痛楚里。

“我昏过去了？”

阿朱罗丸披着一件绛紫色的浴衣，一脚踩在优一郎胸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眉道，“那个混蛋红莲是和你有仇吗？你几乎是陷入了濒死的境地才见到我的，他家深夜是人我们优一郎就不是人啦！”

少年汗颜，“你别这样说红莲…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之前的确差点把深夜…”

“在战场上，身为战士当然要有随时倒地身殒的觉悟，生老病死本就是你们人类的人生常态不是吗？”阿朱罗丸嗤了一声，“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但是我这次失控了……”优一郎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眉头皱起，“我太沉溺于力量了…这样…不是什么好事。”

“那你认为，这是我的过错吗？”阿朱罗丸松开脚向后退了一步，血瞳紧盯着优一郎的一举一动。

优一郎恍若未觉，整个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这只手上还残留着扼住深夜喉咙的触感，“不，我很感激你，如果没有你的力量我不可能救下筱娅，别说救人…我连自保都做不到。”

“算你还有点良心。”阿朱罗丸哼了一声，足尖点地，身体又飘了起来，“虽然我现在和你签订的契约只能发挥出【lord】级别的实力，但是看在米迦尔的份上能帮你的我也会尽力的，毕竟你的欲望非常美味，你也算是个称职的契约者。”

阿朱罗丸后面几句话说的有点心虚，不过他浮在上面优一郎看不到他的脸。

“我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你受了很重的伤，腹部被贯穿，大出血，所幸没有伤到主要脏器，但是估计要休养很久。”

优一郎躺在地上，右手遮住眼前的光，“那这段时间我会一直呆在这里吗？”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放任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扰我清静，我好歹也是需要私人空间的！”阿朱罗丸忿忿道，他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脑袋，“脱离危险之后赶紧给我去睡觉！就你这个身体还想折腾？”

“我有点不安，”优一郎捂着被戳痛的额头，坦言，“我有种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总觉得是和米迦那边有关…”

“你们这对小情侣能不能停止这种随时秀恩爱的模式啦！”阿朱罗丸坐在优一郎对面翻了个白眼，“别忘了我可是米迦尔的伴生鬼，他那边出什么情况也会影响到我的哦，你就安心好好养伤吧。”

优一郎点头，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

夜半的战区医院，治疗高级军官的加护病房一片寂静。深夜拔掉身上的输液管，动作僵硬地下床走到窗前，病服前襟大开，他本就苍白，月光把他的皮肤洗炼得仿若素银，深夜就这样维持着直立的状态静止不动，像是画中的光景。

“不准对红莲出手。”

死般的寂静中，深夜忽然开口，眼神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黑暗，“你只能附身在我身上，直到我带你一起堕入地狱。”

“你对待女性一直都是这种死板的样子吗？难怪只能喜欢上红莲那个家伙。”

真夜倚在窗台上，十指指甲鲜红，她伸手勾起深夜的下巴，淡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等你死了我就可以摆脱和你的契约，寻找一个更顺心的宿主，和你的契约只不过是我吞噬白虎丸的连锁反应而已，说到底你还是靠我才得到了这样的力量，你…凭什么命令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想要寻找新的宿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在我死后谁知道要再过一百还是两百年才能遇到具有召唤你资质的人…你对红莲还有留恋，所以你赌不起。”

深夜对她轻佻的举动无动于衷，眼神冰冷，“这还要多亏你把我带到【地狱】的那一个星期啊。”

从伊甸神秘消失的一周，是深夜甚至不愿意回想的噩梦。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真夜笑吟吟地避开话题，“既然我们相见两厌又摆脱不了对方，索性合作怎么样？”

“你想做什么？”

“真昼成为了红莲的鬼，与他的灵魂签订了契约，我不相信你没有察觉到，毕竟我们都爱的那样卑微而辛苦…她现在以鬼的身份彻底霸占着红莲，你不会吃醋？”

深夜冷笑，“这种歪门邪道就不用说了。”

“我都忘了，你陪在他们身边多年，几乎算是他们恋情的见证人，你的胸襟可不一般。”真夜捂着嘴角讽刺，“有空的时候我可要好好向你讨教一下呢，如何把自己喜欢的人亲手推到别人的怀里。”

“请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场！”深夜冰蓝的眼眸漾着一层红光，他出手扼住真夜的喉咙，低声道，“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你猜如果我现在自我了断，你我的契约仍然存在的可能性有多高？”

真夜的脸顿时就白了。

“活人可去不了那个【地狱】，你猜现在的我变成了什么？我死了之后变成鬼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不会…你这个疯子！”

真夜满脸不可置信，“你要用你的灵魂永远束缚住我？”

“鬼到底是什么呢？”重伤的身体容易疲惫，深夜靠着墙壁呢喃道，“怨气深重的生命死后可能变成鬼，那鬼会不会是一种更接近于灵魂的存在？那么如果人维持在生灵和死魂的状态中间，维持灵魂保留在身体里的状态，你觉得生前与灵魂契约的鬼能不能被永远束缚住呢？”

“你这是痴心妄想！”

“我听说曾经有人在【King】级鬼的帮助下完成过将鬼束缚进死物里面的实验，那如果我将自己变成那个死物怎么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可能逃出去了？”

深夜说的轻松，真夜却胆战心惊，“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放弃你人类的身份了吗？”

“我这个身体已经快要熬不住了，我不过是凭借意志保留着身为人类的神智，”深夜解开病服的纽扣，上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原先光滑细腻的脊背上爬满了暗紫色的纹路，“你是第一个做出吞噬同类进化这种行径的鬼，身为你的契约者，我的身体也受到了诅咒。”

真夜咬唇不语。

“你违背了规矩，甚至还想争夺【地狱】的控制权，身为原先只有【lord】等级的鬼，你太贪心了。”

“我身体的鬼化已经开始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状态维持下去，我会以活着的状态变成鬼，当我成为鬼的那一刻，我和你之间的契约永远失去了解开的可能。如果我以目前人类的身体自我了断，或是意外死亡，灵魂无法离开身体，虽然肉体腐败但是精神上却仍然活着，同样，你还是会被约束在我身边。”

深夜吐出的话像是诅咒，但是真夜却不敢有丝毫怀疑，这个年轻人眼底的绝望和疯狂让她整颗心慢慢揪紧，蔓延在白皙肉体上的纹路不祥得让人心惊。

“可是你身为一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情…你进入【地狱】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

深夜抿紧下唇，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真夜暗暗咬牙，“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但是你必须要在完全鬼化之前找出解除诅咒的办法！”

“你以为【地狱】的诅咒那种东西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吗…”深夜自嘲地笑了笑，重新穿好衣服，“不过我也会尽全力的。”

背部的疼痛已经强烈到无法忽略，纹路流转的部位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但柊深夜只是微蹙着眉，惨白如纸的脸上一片宁静，“毕竟…我也不想死。”

不是出于任何原因的、人类本初对于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此刻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深夜狂跳的心脏。他尽力撑起虚浮无力的身体，强烈的痛楚让他浑身战栗、作呕，他努力压抑住身体剧烈的生理反应，跪在床头柜前翻找着什么。

“喂！你没事吧？！”

“疼痛导致的心率不齐…不是什么大问题，止疼药在哪里？”

真夜手忙脚乱地指挥着深夜吃完药躺下，她注意到深夜重归平稳的呼吸，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我说过会尽力不让你死掉，但你自身身体上的问题我可没办法，好好珍惜红莲好不容易救下来的身体吧，真说起来你这边倒也不算严重，那个孩子的腹部可是被捅了个对穿呢。”

深夜皱眉，“你是说筱娅的亲信…百夜优一郎？他的情况怎么样？”

“你们俩几乎是同时被送到这里来的，只知道他直接进了抢救室，你出来的时候抢救室的门都没开，估计是伤得很严重，状况不怎么乐观。不过到现在也没什么那方面的消息，应该是手术成功好歹活下来了。”

“那就好。”深夜闭起眼睛，“那个孩子很不一般，能暂时压制住那种状态的你，整个柊家现在也没有几个。”

“你的意思是？”

“你知道筱娅身上的鬼吗？她是柊家最年轻的上位鬼拥有者，我的白虎丸是在四年前回应我的召唤的，而筱娅的四镰童子从她七岁那年召唤成功，已经在她身边陪伴了八年，她对于四镰童子的熟悉和使用程度要远远优于其他拥有者。再加上她在十二岁进入军部之前与她的姐姐真昼来往密切，她虽然年纪尚幼，但战力绝对可以排进伊甸前五。”

“你是说那个孩子身上有什么蹊跷？”真夜微微眯起眼睛，“说起来真昼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感受到过某种很不一般的气息…当时的我还是【lord】级，我只能说那种气息的压迫力远远在我之上，至少应该是【King】级别的老家伙。但是这个小鬼今天表现出来的，是在【lord】级别的立场上强行提升实力的感觉。那种实力忽上忽下的不稳定感，他一定是通过和鬼进行的交易换来了短暂的力量。”

“所以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深夜的声音极轻微，几乎算是气音。

“不可能。我想不到任何【King】级鬼强行遮掩自己实力的方法和理由。”真夜跃上窗台，“以防万一我去核实一下，你就先好好休息，别浪费精力了。”

“是我想多了吗…”深夜冰蓝的眼瞳映着月辉，他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如果是你的话…能找到解开诅咒的可能吗？”